雨夜书简

admin

　　雨，是从傍晚时分开始下的。初而点点滴滴，继而淅淅沥沥。听着窗外细密的雨声，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喜。若是唐宋时期的文人，说不定能立刻吟出一两首好诗妙词来。不过，写不出诗也无妨，不是还可以“孤灯夜雨乱翻书”吗？
　　对我而言，很多时候书并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翻的。翻开一页，对着其中某段文字或是某个句子、某个词语，出一会儿神，发一会儿呆，然后再翻过一页。今夜的书是顺手从枕头边拿来的，也没看书名，随意翻开，就看了起来……
　　——《瓦尔登湖》的译者徐迟问：“你能把你的心安静下来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行走的脚步越来越快了，生活越来越粗糙了。人长时间地被包围在喧哗紧张的气氛之中，不免心烦意乱，常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感。但我相信，总有几个时刻是可以舒展我们的心灵，让心灵重新变得柔软、安静的。
　　比如，独坐。“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以前读这首诗，并不懂得欣赏，现在才明白，“独坐”其实是一个很睿智的时刻。可以独坐在深山幽谷里，坐在浓雾之中，幽篁之中，或是白云深处。“坐看青苔色，欲上人衣来。”水墨山水的屏风，轻轻拒绝了浮华与烦躁，凉意侵入皮肤，再蔓延至骨骼，直至灵魂。一颗心慢慢沉下去，沉下去……
　　夜晚也是独坐的最好时刻。《菜根谭》云：“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觉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独坐在夜的中心，感觉自己似一朵花一样在黑夜里盛开着，一切私心杂念皆已消失，心中的尘埃也已擦净，心，是宁静而快乐的。
　　又如，垂钓。河边，青草郁郁；河里，波光粼粼。花瓣一片片飘落，有的落到草叶上，有的落到水面上，流水也是香的……陪伴在身边的是一只谈天之鸟，一条读云之鱼。这样的时刻，自能让我们从世事的喧嚣中解脱出来，从凡庸尘俗的境界中跳出来。
　　再如，闲读，小窗静坐，一卷在手，悠然自得，有一种沉淀下来的从容；还有品茗，夜再黑，天再冷，风再狂，雪再大，只要拥有一个红红的火炉，一杯暖暖的淡茶，我们就可以拥有温情、愉悦和安宁。
　　“心灵的某一角，需要一些虚无的诗意、情怀，如同豪宅墙脚的那抹青苔，没有多大用处，却让我们的生活多了一些宁静和奇妙。”独坐、垂钓、闲读……就是人生的那抹青苔啊！
　　
　　喝一口茶，略一定神，翻过一页：
　　——平平常常事情，随随便便道来。
　　平平常常的句子，我却反反复复地读着。细嚼之下，竟觉这短短一行字已点破了为文之真意。汪曾琪先生在《蒲桥集年》封面上写道：“文求雅洁，少雕饰，如春初新韭，秋末晚菘。”说得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他又说自己“是生长在水边的人，一个平常的、平和的人。……是个安于竹篱茅舍、小桥流水的人。”文如其人，他的文字常常只是散淡的白描，用笔极简而景色宛然。
　　我常常想，唐诗为什么那么好？就因为当时的人们把写诗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朋友来了，写诗；朋友走了，写诗；高兴了，写；难过了，也写；今天，种了棵树，写一首；看到了一丛好花，再写一首；下了场雨，要写诗；下了场雪，更要写……就连自己想请人喝酒，也是用诗来表达的。“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天来晚欲雪，能饮一杯无”。这该是历史上最好最简洁的一封书信吧？就这样，把这些平平常常的事情，随随便便地道来，平平淡淡的日子眨眼间就成了光彩夺目的瞬间，“其光芒甚至胜过了正午的太阳。”
　　……
　　睡意渐渐漫过来，迷迷糊糊躺进了被窝。窗外，雨还在下，落在夜的深处，很轻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