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过岁月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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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之后想起，1998年那个夏天依旧色彩斑斓。那时的天空总是剔透得见不得一丝阴翳，生活沉侵在悠然从容的惬意中，如今想来，安适得令人心痛。记忆中有狗尾草、爬山虎和淡青的宿苜；清晨有些鼓噪的鸟鸣，黄昏时分漫过林间的薄雾和农家屋后升起的炊烟；午夜笼罩大地的清凉中，我们撕去玉米粉绿的外衣，且说些有趣的话题；泉水自山涧流淌而出，在村后会成一条清冽的小溪，沿着山脚的谷地蜿蜒而下，聚成一处碧潭。远逝的过去在这些画面的背景中显得清晰起来，充满活力的单纯。
       列车驰过南方多雨的丘陵，窗外雾气弥漫的山野中依稀可辨山茶的身影。偶尔，会有几丛青翠的竹由眼前一闪而过，尤其天幕暗下来的时候，有种仙境的错觉。此时，北方辽阔而干燥的平原早已淡出了视线，和故乡温润的气候颇为相似。或许，这种似曾相识的意境才是导引回忆的线索。天更暗了下来。我取下眼镜，仅凭微弱的视力望向远方，雾蔼中的南方显得更加缥缈。
       在对世界一知半解而又故作成熟的时候，我曾装模作样的审视自己。那时，自己应该是个和他一样开朗的人，只是与他相比，是过早的从心灵领域老去了。比如，我们曾经抱着同样的爱好，不惜荒废学业；闯祸之后互相包庇，逃避惩罚；在炎夏的溪水中泡足一个下午，期间讲《变形金刚》和《圣斗士》一类的话题，且常常为擎天柱是否比六面兽厉害又或者星矢能否打到艾罗斯这样的问题挣得面红耳赤。可是，我忘了一个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这样的共性越来越少了。当我真正成熟之后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曾老去，因为真实的自我从未年轻。
       起初的时候，正如我所说的，我们有着许多共同之处，甚或关于未来的种种憧憬和猜想都打上了相似的痕迹。后来，在人生道路的某个路口，我们分道扬镳。不难想像，以他的活跃和英俊能够轻而易举的跟随，甚至是领导前卫。当我们成长到可以初步认识自己的时候，他兴高采烈的走入那种流行、时尚的喧嚣之中。而此时，酷爱安静的我依旧停留在恬淡多梦的季节。我们相识十八年后，这种差别已经使我们共有的撕得支离破碎。比如，多数时候我呆在屋子里为一道难解的几何题冥思苦想时，他却在足球场上疯跑；而当我倦怠了学业，躲在夜幕中懒懒的编些充斥着奇思怪想的文字时，他却在电视机前兴奋不已。
       事实上，我又不得不承认，他比我聪明，在某些方面极有天分。他从来不在课外看一页书，却总能在班里遥遥领先；他的爱好仅限于与纸笔无关的消遣，可他写出的文字却又远比我的流畅；至于他那一手颇显飘逸的钢笔字，则直接把我画蛇一般的书写打进了地狱。他在种种光环下洒脱的生活着，我则沉沁在自我世界里乐此不疲。但我以他为傲，因为他是我的兄弟。
        我是个没什么理想的人，在这一点上，我们保留着共同点。他习惯追逐新奇的一切，而我，更愿意按部就班的活着。相当长的时间里，我认为我的这个结论并无不妥。为此，他甚至懒得参加高考。于是，在我闭门苦读的时候，他则和一伙同类在校园里招摇过市，偶尔相遇，神情颇为自得的将我调侃一翻。认真的时候，他又说很喜欢我的坚持，也讨厌自己的随意。其时，有些哭笑不得，似乎被轻易击败自己的对手称赞，总有些不大自在。
        而我们共同的记忆似乎就到那个夏天为止，最终的结果，我离开生活了18年的故乡求学外地。而他，据说在家度过了一个无所事事的夏天，突然觉悟，深感那样的日子十分无聊。一念之间，去了东部某市。聪明的他在那里很快做了一份电气方面的技术工作，大约是数学和物理天分在他身上的作用吧，我常偷偷想，换做是我，估计不大可能。虽然刻苦了三年，我终于知道了欧姆是什么，也学会了二元方程的解析方法。
       此后，我们走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后来，他又回到了故乡，还是做着他的电气技术工作。至于具体的是什么，我并未多想，只是依旧自以为是的为他自豪。---我的兄弟没读过大学，却能做大学毕业生们做的事。寒假再见时，分明的觉出了他的成熟。言谈之间，已不见当初的浮躁。相反是我，即使进了大学，也不见得多少长进。相形之下，竟显得有些稚嫩。但我们依然是我们，谈所有感兴趣、不感兴趣的话题；闲散的时候，也拉些无聊的假期学生们踢踢足球。只是，我的兴趣反比他浓了许多。浅笑，大学真是返老还童的妙药。
       第二个假期，我知道了他的真实的工作。虽然明知是我所无法承受的辛苦，却依旧只是淡淡的想过一阵。再后来，我毕业，却没有做自己的专业。反而昏昏沉沉的折腾了几年，思前想后，欲舍反留的种种，成就的无非是折腾与被折腾。渐渐的，就在无形之中丢弃了固有的恬淡和坚持，变得庸俗而懒散。那时所不知的是，我是在荒废自我，同时被荒废的又不仅仅是我的自我。那些日子，似乎只是在幻景中进行着一场场并不公正的游戏---反复的失落，反复的争执，乐此不疲。我把自己想像成一支孤军，那个初夏的阳光，阳光下的溪，我的亲爱的兄弟，我的家人......离我越来越远。我爱他们，但他们却不能参与我的人生。
       实际上，当我在感叹人生于我的有欠公正时，竟忘了我自己也是一场不公正的始作俑者。一直懒得去思索的他放弃高考的真正原因，许久以来只以一个少年年少轻狂的结论作为借口，轻易抹去。直到许久以后，譬如前日，坐在返程的车上，窗外扑面而来的静默使我思此，觉出自己多少有些无意的卑劣。现在，我终于可以对自己承认，他的放弃无非是为了我的成就。而截至目前，我所有的成就仅可归结为四个字---一败涂地。想来，这并非只是我一个人承担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后果。我欠了我自己，也欠了他。想起当初的自以为成熟，又一次哭笑不得。天知道，并非我不愿牺牲，只是，我真的不知。若当初获悉这一切，我也会义无返顾的放弃，那么，以他的才华，如今该比我强出许多的。但无论如何，人生不可以重新来过。
       现在，耳畔想着《雪候鸟》---一首我们在年少时听过的老歌。关于初夏的思绪俞加明晰，记忆中有我们共有的片断。而多年后，我在这遥远的一隅之地随意的写着和过去无异的杂乱文字并无多少明确的意识。即便此生，我只能是这么一个介乎成败边缘的不伦不类的怪异家伙，我还是要感谢你为我的付出，并在此无语的祝福你，我亲爱的兄弟。
       且，时间的流逝中，我已渐成熟。我将尽最大可能弥补过去几年的荒唐与无知，若能，依然成就我们一致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