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色彩

秋子淡无痕

　　既然深深渴求，那么只有选择寻觅。
　　这是出门的天气，下午三点半后，太阳淡了些笑脸。决定独行，拾回些记忆深处那些永久的渴望——老屋、古树、篱笆、深井，花草繁茂，瓜棚荷塘，小桥流水……
　　坐8路车，终点站下车，只是没想到，这一等，竟是半个多小时的无奈。我知道，无法弥补这时段，也只有时间能证明我的这次行程——将是匆匆。
　　踏上那小坡，就见到了村庄，一幅古朴而亲切的田园风情长卷，在夏风里哗啦啦地翻开，呈现真实而美妙的章节：阡陌纵横，黄灿灿的稻田，绿荫掩映下的农庄，古老而沉静。这些物象或声音正从表面涌进心里，又从深处浮出现实。这是世外桃源呗，悄悄窜入我梦怀的桃源呗。这避尘世，怡然而宁静，归隐其中的“采菊东篱下”。不正是我渴求、向往的么？
　　我要抵达她，一条埂，两条埂，三条埂，拼图似的拉开起舞的飘带，在山青水秀间，盘绕成田地间的骨脉，脉象里，有着青葱的秧苗，搭在架上的碧绿藤蔓，以及田地收割完了留下的稻茬，与金黄的稻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是“半江瑟瑟半江黄”，入了白居易笔下的另一种幻景。
　　这是神圣的，不由得不对大自然有一种亲近的膜拜。于是，岔着小路就过去，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顺着田埂走，田埂比以往窄了许多，密密生长的野草，手牵着手，给金黄的稻田镶上了一道圆圆的绿色草边，野花沿着脊背开放在草茎的身旁，深深的，盖住了我的半腿，不时拂着脚，擦脚而过。
　　风儿，轻轻吹过来。
　　风儿，轻轻拂过来。
　　我要轻轻跳跃，欢快地雀跃，穿梭田野，吸着芳香，蹁跹着小蝴蝶的芳姿，这份快意不是窝居城里人与我同享的。我的清瞳里摇曳着一种成熟的金黄，大片大片的金黄，蓬蓬勃勃的，有气势的，暖烘烘的，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平线，荡开稻浪，赫然涌出一片金色的的海洋。金黄色的海啊！时起时伏，展着优美的曲线，咧着最自由的笑声，带着幸福的眼神，构编天宇间最纯净而金质的挂件。
　　是风的手笔给予的么？
　　于是我伸手去拨弄夏风，抓住那一丝丝夹着稻芬香，从远处吹来的喧响，稻粒不约而同地默契着，丰实地挂在稻秆上，像一锭锭小圆宝，毫无瑕疵，饱满，让稻秆弯曲而有韧性。莽撞地掐下一根稻穗，谷粒硬硬朗朗，壳内隐藏着白色粒粒珠钻。清芬漫过来，漫过来，袭人。它们的生命之根扎在泥土里，无论何时，都会有生命的细节涌动，而滋生出花香和果实的，然后化做一个丰乳的少妇，滋养着人们，滋养着一切有生命的物体，而成为永恒与不朽。
　　叽叽！鸟儿飞过天空，几只几只，鸣叫着飞过葡萄园和稻田的上空，没有列队，悠闲地追着快乐。一刻，又飞入那青葱的菜园，高高的柴枝上，叠叠绿叶儿，伸出一串串带小花的长茎，还有若隐若现的嫩骨朵。
　　田坎边的野草，伸进溪水的丰腴，溪水咕咕流淌，一样有着静谧。静谧着葡园的果实；静谧着藤架上的青蔓；静谧着稻田的色彩；静谧着农人的思绪。我也驻足小溪的唇边，倾听乡情静谧的声音。
　　听！不远处踩起了好听的打谷歌，灵动的音符传向我，又从我身边飘向了不远处。这声音昭示我：我的激情就在里面，带着虔诚浓重的激情。
　　哪条田埂可以岔入那流动韵律的田地呀。七沟八叉，水意婉转曲折地流淌，此岸与彼岸靠拢，溪水一脉相连。
　　这一望无际的稻田，一坵连一坵，连成踏高的阶梯。农人正忙忙碌碌，把自己挤在里面，向东收割，向西收割，不需要商量。
　　年轻的女人，弯下腰，割稻，手很灵巧，也有力度。
　　老人用布满茧子的手掌握着打磨过的镰刀在稻的根部切割，倾注一腔热情。
　　结实的汉子踩起轰隆隆的脆响，机器里夹杂谷粒脱秆的跳跃，挣脱一切束缚的羁绊。
　　小阿弟送来水一碗碗，是甘是甜。
　　小阿妹拾来稻穗一篮篮，是飘香，是馥郁。
　　田地在他们的劳作里，逐渐变得疙疙瘩瘩，留下一截干涸的稻茬。那是怎样的力量呢，可以把这片田地扛在自己的肩上，铸成一尊庄严的雕像。我很敬佩，勤劳的禀性让我油然而生敬意。
　　此刻，羞涩。我敢赌一回，我是这村庄最悠闲的人。我在这田埂旁，或坐或躺或趴，由我，像是和一个久违的朋友亲语。稻田无私地容纳我，在我的周身灌满金浪，侵润我的肌肤，使我的肤色闪烁金子的光芒。我应该像大海上溅起的水滴一样莹洁、灵性、生气、勇敢，思想也在浪花里撞击：生命里注满了希望，就有丰收的喜悦。
　　生命可以验证，这片稻田收割完了。一只红色蜻蜓停憩在新长出来的嫩苗上，静静地展开薄而透明的翅膀，在风中毫无声息地立着。我嫣然一笑：飞呀！飞呀！它偏不飞。它为何不抖落一下翅膀，随我飞来，做一刹那轻了翅膀的精灵？水田里还飘些白色的花瓣，亦来亦近，那是极小极小的小蝴蝶的魅影。还有大鸭子，总觉得它们啄食的样子很可笑，喜欢甩着脖子，抖动尾巴，头深深地埋进水里。那隐藏在泥里的稻粒还硬么？我在它们身边轻走几步，它们一点也不紧张，也不顾睬我。拿着那一小串稻穗，轻俏地跨上一简易木桥，就可见一方大水塘了。可以钓鱼的噢，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影子也甩了进去，那绿水就紧紧地拥抱影子了，细柔的波光里，影子随风散，皱了更多的粼纹，破成旧镜子的裂痕。绕着塘边走过，就是荷田，静静地立着，出神。叶裙袅袅，其香点点。华盖的荷叶，如同翡翠伞，把水面遮得严严实实，没有胭脂色的花蕊，也没有擎着粉红的花朵。
　　“要下雨了，快点！”农人在田间奔走着。只一刻，天暗了下来，风大了，树木扭断了筋骨似的被风掀得哗哗响，花草更是忽忽地晕了方向。我的桑蚕绣花伞不可淋雨的，赶忙跑，越往前跑，后面的农人追得越快，只得让路。有的担着农具，有的拿着镰刀，是不是要赶急收回那禾坪上的稻子呀？后面的女人回答了我。那稻子，铺满他们的心上，如一地金子啊！
　　雨终究没有飘下来，也许上帝也眷顾那些希冀。只是近晚，我须得走，时间不会停留，怕误了末班车。
　　我不想走，真的，光阴也不会定格这一刻。我热爱这片土地，我的头脑里注满了关于禾苗和稻浪的回忆，回响着浓浓的朴素的乡情。今日，在这里，带着血液浓重的渴望里，终于完成了一份永远也放不下的乡情。